
當國泰港龍步入終局,朋友哀慟,優質的「香港人航空公司」恐成絕唱,我卻找不到自己同國泰有什麼溫馨回憶,才發現本人吝嗇成性,從來與國泰無緣。年少時背包闖蕩,為了省錢,命都不要,選擇華航與津巴布韋航空之類,後來才知道安全紀錄當時敬排末席;供職的大台從來都精打細算,出差買機票,永遠狠狠格價,絕對沒有機會坐國泰;到近年多坐了,可惜已錯過了國泰最美好的歲月,食物平庸、空姐空少服務態度好 — 只對VIP如是,我等閑人看在眼裏,頓覺低人一等。只是遊子回家時,在彼邦機場聽到廣東話,登機見到像樣的香港報章,確實有提早十幾小時回家的感覺。
國泰大裁員、殺掉港龍品牌,航權或散失,再藉疫情脅迫留職員工簽新合約,大削福利大減薪,實行一箭雙鵰,借刀殺人;員工組合大變,士氣低落難免,就算國泰能夠重生,將不是我們認識的品牌。
當我們在商場食肆等位近一小時,到最終坐下,貪婪地噬咬着韓國燒雞時,大家同聲慨嘆韓劇的威力,不只輸出文化,更擅用植入廣告,輸出美食,連燒雞都變成時尚,餐廳連鎖店行銷全球。而韓國燒雞店對面的翠華,門堪羅雀,場面淒清,我見猶憐。當韓國人侍應送上新研製的厚切純芝士薄餅時,不禁要問,香港近年有什麼食物文化能有創新,更輸出外國?朋友說:格仔餅(加雪糕)算不算?
TVB劇集與香港電影,曾是打響香港名堂、輸出香港文化的載體;TVB長年雄霸市場,受國家級保護,紅色資本入股,北望人民幣;新聞部門全力以赴製作節目吹奏一帶一路大灣區,公信力跌至歷史低點。TVB品牌殞落,創意搖籃潰散,原因為何?一代一代影視製作精英,耗盡心思擦鞋;尚有熱誠做好節目的忠心員工,則費煞思量走鋼線擦邊球。其實也不用花心機解釋,是年,見到阿叻屹立不倒再受勳嘉獎,明白晒。
香港大學新任副校長有疑似黨員,申作軍說,網站上清華大學一系的黨委身分是有人「搞錯」,校長張翔近親繁殖,請了兩位同期在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任教的同事來佔領兩個副校位置,張翔說於柏克萊在公在私皆沒有聯絡二人。這些巧合加起來的機率,大概等同你中六合彩頭獎。尊貴的港大校委說,遴選副校有完善機制,只有學術考慮,沒有政治考慮;大家不要忘記陳文敏的事,校委會千方百計阻撓校長任命,也說「沒有政治考慮」。香港大學有這些稱職的校委,還需要黨員嗎?
匯豐銀行曾是香港人的定海神針,有朋友真的從畢業開始,每月定期買匯豐,到今天欲哭無淚。匯豐處於大國惡鬥夾縫間,半死不活,脫險之路難尋,又一個香港品牌彌留。
所謂普通法傳統與司法獨立等法治招牌亦搖搖欲墜,法官飽受黨媒狙擊,檢控大權獨尊一人,「三權分立」變作禁忌,露出依法治人真面目。自掘墳墓者律政司司長鄭若驊早年還宣揚香港是法治之都,要打造香港成為國際仲裁中心,一切倒行逆施,正是「拿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國際文明社會看透特區法政的傀儡本質,法治品牌奄奄一息。所謂國際都會,外國記者離去、跨國公司遷移總部,國際航運公會在香港設立辦事處,鄭若驊在網誌興奮邀功,卻沒有告訴人,其實這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想找國際都會仍未死的例子,搜索枯腸,要追溯到一年前才找到,難得這位香港法治掘墓人說得出口。
國泰、匯豐、TVB、香港大學,一個個香港人曾經感到窩心、與有榮焉的品牌,逐一淪亡;這些品牌都曾經是香港某種精神的載體,品牌覆亡,不代表精神消失。這些機構,承載着多少年來追求有意義生活的香港人的價值,是香港人珍重的價值塑造了香港社會、成就了各種各樣的品牌。載體淪亡,這些價值繼承於公民社會,植根每個人心中。
觀香港前路,陳健民在《獄中書簡》記囚牢讀書所得:「悲觀是懦弱,但樂觀卻是愚蠢。」一次演講中,有大學生求指點迷津,陳健民說:我們沒有路線圖,但有指南針。
這是一個很適切的比喻,香港的掙扎走到今天,沒有一步一步可以遵從的路線圖,但大家手握指南針,目標清晰,方向明確。
就像我們遠行爬山,道路都已堵死,若你不想走回頭路,或呆在原地打轉,縱使蔓枝橫生、荊棘滿途,路不易走,也總要繼續向前行。只要方向沒錯,一早裝備好自己,沿路留神不要掉進絕壁深坑,柳暗花明,人間總有希望。過程中,好些人已經放棄,回到原點;好些人包袱太大,或自知年月無多,無謂再冒險。但大部分人而言,長路漫漫,不能一路苟活,自己的命運若不能自主,就只能由別人掌控。
又有好些人,夾縫之中苦惱去留。香港價值如水流動,也不局限於香港一隅,離開香港的朋友,在每個地方都可以發光發熱,繼續貢獻養育你的香港。縱使有天香港沉淪,港人足跡將遍及世界;精神不滅,藏器待時,知行合一,冀盼終有一天,重建自由光輝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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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文字原刊於蘋果日報論壇版及明報專欄,此為合併加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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